2017年9月8日 星期五

信心銘講錄續(10)

法鼓全集 數位隨身版

信心銘講錄 -- 聖嚴法師著 續(10完)
虛明自然
一切不留,無可記憶。虛明自然,不勞心力。
世間任何事情都如空中鳥跡、鏡中影像。小鳥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,在空中留下了什麼?你站在鏡前看到自己的影子,離開後鏡中又留下了什麼?心也應該如此︰不管發生了任何事,都不該在心中留下痕跡。我們不能否認鳥兒確實飛過,鏡子確實映照過。然而,正因為鳥兒沒有留下痕跡,其他的鳥兒才能自由自在地飛行;正因為你的影像沒留在鏡子裡,其他人才能在鏡中照到各自的影像。如果鳥跡留在空中,那麼天空看起來還會像現在一樣空曠嗎?如果人影留在鏡中,那麼鏡子還能映照嗎?
同樣的,人在修行時,捨不下既有的知識和經驗,那只會增加障礙。比方說,從前在其他老師那裡所學到的任何東西都像鳥跡或鏡影。打禪七時,如果這些東西都留在心中,就無法吸收我所教的,因為這些影跡成了干擾和障礙。在第一天晚上,我就要你們忘掉過去發生的一切─不要把這次禪七中發生的事情和以往的經驗比較。
「無可記憶」並不意味像木石般,其實心依然清清楚楚知道,只是不引發這些記憶來做比較和判斷。仰山慧寂問溈山靈祐︰「百千萬境一時現前,怎麼辦?」溈山說︰「青不是黃,長不是短,諸法各住自位,非干我事。」鳥兒的確飛過,鏡子的確映照過,但與你無關。現象會改變,但心不為所動。這樣也就能夠「虛明自然,不勞心力」了。雖然我們尚未親證到這樣的境地,但是已經知道理應如此,則心中再有任何事相反應出現,都應放下,讓心裡不留東西。
某次禪七有人覺得禪堂太熱了,所以衣服一件件脫,但環顧左右,其他人好像都不在乎熱。最後他忍不住了,就跑來跟我說太熱了,希望准許他到室外透透氣。我說︰「你之所以覺得那麼熱,是因為心想天氣熱,越這樣想,就越覺得熱。如果把心放在方法上,就不會覺得熱了。」他聽了我的話,果然有效。這是由心所生出的煩惱。環境也許會製造一些煩惱,但如果你的心不跟它合作,就不會構成問題。
非思量處,識情難測。
心無一物的境界是不可能解釋的。前幾個晚上我一直在講無心,我︰「師父說的無心到底是什麼?」我說︰「無心就是無心。即使我告訴你,你還是不會知道的。不能用推理或知識去思量它,只能憑藉個人的經驗去體會。」
我十多歲時,有人告訴我說他耳鳴,他的耳朵裡面有聲音在叫。我要他描述,他說就像蟲唧唧的叫,我還是不明瞭那像什麼。到了我四十多歲時,因為過度勞累,也患了耳鳴,自己體驗到了。如果生理上的經驗不容易描述,那麼禪就更難描述了,因為禪超乎了一切日常的經驗。
真如法界,無他無自。
「真如」意謂真正像這個樣子,指的是萬物如其本來,沒有永恆、獨立、不變的存在。有些人以為真如是某種永恆的、能夠把握的東西,其實並沒有這種東西,所謂「真如法界」是空而無我的。許多修行者想要發現自性,把自性和佛性、真如看成是同一件東西。但這暗示了某種存在,以為開悟的結果是煩惱不見了,真如、佛性出現了,好像有個「我」證得了真如佛性,那就大錯了。其實,親證真如時,既無自己,也無他人。
有人對我說︰「我知道我所熟悉的自我是假的,我要找到真正的自我。」我回答說︰「你現在擁有的自我是假的,但是將來找到的真正的自我也是假的。然而,你必須試著去找到它;如果不去找,你還是永遠不知道它是假的。」
要急相應,唯言不二。不二皆同,無不包容。
意思是說︰真如重要的是在於相應的本質,例如佛與眾生相應,眾生與眾生相應,天地萬物皆有相需互動的關係等,能彼此相通則既不是「二」,但又不是「一」,只能稱作「不二」了。例如一男一女相戀而結婚,組成一個家,這是由二而一,但是一夫一妻雙方的個體人格依然有別,這樣的相應關係,我們就叫它「不二」。於是有無不二、自他不二、陰陽不二……用這意義來說明萬法,則萬法皆在「不二」之中。「不二」代表了無心之心,亦即悟後的智慧,因為如果說這裡頭有東西,是錯;說裡頭沒有東西,也錯,所以只要說「不二」就好。
《六祖壇經》說「煩惱即菩提」,但能不能倒過來講「菩提即煩惱」呢?那要看情形而定。「煩惱即菩提」對正在修行的人而言是對的,這樣可以讓他勇於面對煩惱,不討厭煩惱。「菩提即煩惱」對正在修行的人而言則是不對的,因為這樣,他就不會去修行了。但是對已完成修行的人來說卻是對的,因為他已證得根本沒有菩提這樣東西,有的是眾生的煩惱,是因眾生的煩惱而顯現菩提。諸位都是正在修行的人,經過幾天的用功一定特別感到自己的業障深重,成天和煩惱兜圈子,被煩惱重重包圍著,現在有了這個理解之後,就不要再討厭煩惱,只要努力修行就好,離開了煩惱,哪裡去找菩提呢?所以見到煩惱就像見到了菩提,這才是修行的正確態度。
信心不二
十方智者,皆入此宗。宗非促延,一念萬年。
「十方智者」就是普遍的、所有的有智慧的人。佛經裡的智慧稱作般若,與一般人所說的智慧不同。般若分成三種:一種是世間智,一種是世出世間智,一種是出世間智。三者中以世出世間智是最上等的智慧,因此所有的智者都是由這個門入。「宗」可以解釋為目標或終點,即指真如法界。
「宗」就時間而言既不是短,也不是長。如果說是短暫,則淪為「斷見」;如果說是永恆,則淪為「常見」。二者都是邊見、外道之見。佛法在時間上沒有長短的問題,講「無始」,也講「無終」。「無始無終」是不是「常」呢?這很難講。怎麼叫「常」?是永恆嗎?恐怕不是,因為世上所有的東西都在變,所以不能說有樣東西是永恆的。說它不永恆嗎?但是「變」這個原則卻是永遠不變的。因此,「一念萬年」也就是指在一個念頭上一直下去。但這是不是「常」呢?
前面說過,在淺定中當然念頭會動,就是到了深定,只要有念在就有動。
因此一般人講「止」、「定」或「我的心不動」,其實沒有這回事,因為這都是相對的,只是自以為不動而已。佛經中說︰只有深定的人才能清楚知道念的生滅現象;禪定的力量越深,感覺越微細,對於自己念頭的動態知道得越清楚。未入定的人,不知道念頭的動況;可是入定之後,定越深,越能感覺到前一層次心動的程度,但對於現在的心並不知道,以為現在的心是定,等更深入一層後,又發現前一層次的動。所以,深定中的人能發現念頭一剎那有六十生滅,一般人是根本不可能發現的。而且在深定中對念頭的生滅不是「觀察」,而是「知道」,清楚知道前面的定是淺的,念頭也未真正停止。這是世間定的情形。所以,「一念萬年」絕不是普通的定,而是無念。然而「萬年」是否就指一萬年的時間呢?其實,既是「無念」,便無時間,所以用「萬年」來形容沒有時間的限制,也就是處於無念的狀態。無念即無限;一瞬即萬年。因此,這兩句詩有兩種解釋︰一是心不動,一是無心。
世間的定心是動的,但無念可說是出世間的定,應該是阿羅漢的「滅受想定」,或禪宗的無住、無相、無念。阿羅漢的定力達到「無生法忍」,有些經典說相當於初地菩薩,有些說相當於八地菩薩。禪宗不用以上解釋,只要一時有此情況出現也是好的,也是「萬年」。
前面所謂的「宗」不是「永恆」,因為佛法根本不接受永恆不變的現象,但也不是「不永恆」。例如︰「變」和「宗」的關係如何?「變」是現象,「宗」是它的根本,瞭解了沒有永恆的變,就是瞭解了宗。
無在不在,十方目前。
這裡談的依然是「宗」、真如法界。說它在不對,說它不在也不對。真如遍法界,不能說「這」就是真如,因為它並不代表真如,卻又沒有離開真如。「無在不在」講存在不存在,「十方目前」則肯定它的存在,而且它的存在不僅是目前事物的存在,而且十方一切都存在這裡。
「十方三世諸佛於一毫端轉大法輪」也是相同的意思。就義理上來說,好比牽一髮而動全身,如果掌握了目前就能掌握十方。然而,是不是真正如此呢?這得看悟境的深淺;解脫到何種程度,悟境就到何種程度,時空長短大小的自由也就到何種程度。
就原則而言,凡夫也可以說十方就是目前、目前就是十方,但縱使意思懂了,依然是霧中看花;但就經驗、修證而言,開悟,尤其徹悟的人看了這兩句,即明白就是這麼一回事。
極小同大,妄絕境界。極大同小,不見邊表。
「極小同大」、「極大同小」很容易懂,既然「十方」就是「目前」,反之「目前」也就是「十方」了。此時已泯滅了時空、長短、大小的對立,當然也就到達了完全沒有虛妄的真如法界,也再沒有邊緣、表面的限制。
因此有人問︰「成佛之後,這個身究竟在哪裡?」佛有三身─化身、報身、法身。化身佛成佛後還在人間;報身佛是為了度聖位菩薩而出現,因此也有時空的限制;法身佛則不受任何時空的限制,可以大到無限大,也可以小到無限小,因為無我,所以一切眾生就是他,所有地方都有他,凡是明心見性、悟入佛性的人,隨時隨地都能面對佛的法身。
有即是無,無即是有。若不如是,必不須守。
「無」就是無執、無我、無固定形象;「有」則是存在著的一切因緣法、因果法。法身佛就是真如實相、真如法界,也就是禪,它無處不在,只要修行程度到了便會體驗到,所以是「有」,但又不能執著它是「有」。「無」為何是「有」呢?因為「真如」即「法界」,十方三世一切不離真如,所以不能說是「無」。
古代禪宗的祖師們應答弟子所問,有的祖師專門講有,有的禪師專門講無,有的禪師則有時講有,有時講無,因不同的對象與時機而做不同的表達。事實上,不管講有還是講無,都是同樣的東西。
有位法師對我說︰「禪師是瘋子,你說有,他偏說無,你說無,他偏說有。」我就問他︰「那你的看法如何?究竟是有還是無呢?」他說︰「佛說不可說、不可思議。」我說︰「那好了!既然不可說、不可思議,那麼說有、說無不都是執著嗎?」
「若不如是,必不須守」,是敦促修行人,如果不是這種情況的話,那就錯了,一定要把它們放下,如我執、法執、執有、執無、執大、執小、執常、執斷等等。
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。但能如是,何慮不畢。
前面大同小、小同大,指的是範圍,此處「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」,指的是數量,即個別的存在和全部的統一。個別的數量總合起來就叫一切,但實際上沒有離開一。要注意的是「一即一切」、「一切即一」必須兩句並說,不能單獨說「一即一切」或「一切即一」。如果只說「一即一切」,則抓到一就是抓到一切,我抓住甲就是抓住所有的人,我度了甲成佛就是度了所有的人成佛,甲今天得到很好的經驗就是所有的人都得到很好的經驗。這當然是不通的。至於只說「一切即一」,則要所有眾生全部成佛以後,其中之一的眾生才算成佛,那世間就不能有先成佛的眾生了,這也與事實不符。所以「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」要合起來說才正確。
「但能如是,何慮不畢」,只要能達到上述的程度,還憂慮有做不成的事嗎?禪修也是一樣,只要能達到上面所說的,就已經進入禪的世界了。
信心不二,不二信心。
「信心」就是相信這個心。這個心就是「無心」的那個心。你相信自己這個心和被相信的那個心是同一個東西,而不是把「信」和「心」分成兩個東西。所以〈信心銘〉的意思只有一個心,沒有其他東西,但還是得從信仰的「信」開始。
信仰什麼呢?要相信我們有個平等心、真如的無差別心、或無心的那個心,只要離開了分別心,那信仰的凡夫心就是真如心了。若不從信心開始,則無從著手。必須相信〈信心銘〉所講的每一句話,並照著去做,就能實證到無心的那個心。
言語道斷,非去來今。
到最後根本沒有辦法說了,因為到了「信心不二」的程度便不須用語言來表達,從時間來說也沒有過去、現在、未來。
禪七開始時,我就要求各位不想過去、不想未來,只把注意力擺在當下來用功,可是有沒有現在呢?「現在」這種感覺是心在感覺,心一個個念頭的滑動就叫「現在」。念頭不動,則心不停留在任何一點,當然就沒有現在。當我們的方法不見了、念頭不滑動了,進入了靜止狀態,也就是心無妄念、心不動時,此時就是現在,真正的現在。
因此,這裡可以分為三個層次︰1.我們是在現在用功、用方法修行,把過去、未來放下,只抓住現在,這是有方法的,這時時間在方法上;2.入定後方法不見了,沒有離開現在,可是在感受上沒有現在;3.悟後根本無心,當然沒有現在。
在修行過程中有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但徹悟之後沒有過去、現在、未來。在修行過程中需要借助言語,像我們在禪七中用〈信心銘〉來指導禪修,但實證了「信心不二」後根本不需要言語、不需要〈信心銘〉,當然也更不需要註解〈信心銘〉了。
■本書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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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9月8日 清晨6:45 , Blogger 文居士 提到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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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心銘講錄續(10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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